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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阴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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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过了多久,喧嚣逐渐消弭,有人在旁边蹲下来,叫他:“阿音,回去吧。”

纪檀音不理,抗拒地用两手堵住耳朵,但那人不依不饶,声音从指缝透进来,凉凉地刺到心里:“不去给你黄伯伯收尸吗?”

铁臂功黄筹无儿无女,年轻时爱过一位姑娘,可惜未能相守,大半辈子都是孤身一人。好在他生性洒脱,从不自怨自艾,又有一颗童心,日子过得相当快活。他曾对纪檀音谈起,此生佳偶难成,所幸得一知己,可以性命相托,无大憾也。

这知己便是纪恒了。斯言犹在耳,今日竟死在玉山剑法之下,实乃讽刺。

雄图镖局点起了灯笼,将偌大的宅邸照得亮如白昼。府里一片嘈杂,到处有人走动,呼喊,呵斥,乱成一团。

纪檀音跪坐在黄筹身畔,痛苦难当,又无处发泄。黄筹死不瞑目,他试着合了几次眼皮,都失败了,于是松开手,耷下头,不忍再看。

风将房门吹开,李澄阳走了进来,左手搭着纪檀音的肩膀,缓缓蹲坐在他身边。

二人沉默一阵,纪檀音问:“抓到夜魔了吗?”

李澄阳黯然道:“没有,让他逃了。”

纪檀音目光空洞,表情呆板:“你看到了吗,他的样子?”

房间里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,良久,李澄阳揩干眼泪,道:“他已经不是师父了。”

纪檀音一字一顿地重复:“他已经不是师父了。”

李澄阳也为黄筹合眼,试了几次,惊讶得倒抽凉气。他拿起黄筹的断臂看了一阵,又轻轻放下,道:“我找人帮黄伯伯打理仪容,把手臂……缝上。”

纪檀音不语,李澄阳问:“他祖上哪里人?该要葬回故乡才对。”

纪檀音摇头:“不清楚,他总说自己四海为家。”

李澄阳深深叹了口气,扶着椅子站起来,道:“你先在这里守着,镖局里死了不少兄弟,如今人心惶惶,我得去安抚一番。”

纪檀音几不可闻地答应一声,李澄阳摸了摸他的发顶,抬脚要走,忽听对方叫唤:“大师兄!”

李澄阳旋身:“怎么了?”

纪檀音趴子,从黄筹的衣裳前襟里扯出一片东西,“看这个!”

那是一片白色丝绸,只有半个巴掌大,边缘参差不齐,撕裂的痕迹极其明显,应当是黄筹在和对手争斗中勉强救下的。白绸上有几笔用朱砂画出的线条,无论从哪个方向看,都是一团暗红,辨不出文字。

李从宁和花月影闻讯而来,依次看过此物,均瞧不出名堂。花月影道:“黄前辈定是记下了某些重要线索,可惜被夜魔抢去了,只留下一角,无甚大用。”

纪檀音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阵,并无其他收获,只好将白绸收进怀中,和之前的花梨木令牌放在一起。

李从宁道:“夜魔既出现在襄阳城,那估摸着西番教的人也在左近。如今一场恶战已在所难免,依我之见,不若集全武林之力,就在襄阳将恶贼一举歼灭。”

花月影神色迟疑,不那么乐观:“西番教向来诡秘,看此番进攻中原的人数,还不到全教的三分之一,又有夜魔助阵,一举歼灭实在不能。若想斩草除根,必得深入云南腹地,李镖头可有此志向?”

李从宁一时失语,很快又恢复坚毅,冷冷道:“光是雄图镖局当然不行,但十大门派,再加上黑白两道各路英雄,我不信还拿不下它。”

花月影赞道:“李镖头心志之坚,我一向十分佩服。你放心,若要围攻西番教,朱月阁定为先锋。”

李从宁诧异地看她一眼,没料到这个城府深沉的女人竟能正式表态,心中触动,躬身行了一礼。

“嗳,我可受不起,”花月影还礼,立刻问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:“只是玄刀门那边,李镖头有何打算?盟主之位,翟昱可没有退让之心。”

“他?”李从宁沉吟着,扫了纪檀音和李澄阳一眼,含糊道:“我已有对策。过两日,咱们少不得也请他来赴一赴鸿门宴。”

纪檀音靠着黄筹冰冷的尸体,消沉地坐在一旁,听到他们议论如何争抢盟主之位,只觉得胸口发闷,说不出的滞涩悲凉。李澄阳收到父亲眼神示意,要自己将纪檀音带出去,他与花月影有事商谈。尽管心中不快,他还是走到纪檀音身边,将对方的衣领轻轻一勾,道:“你去看看谢无风吧,他受了内伤。”

闻言,纪檀音神色大变,匆忙爬起来,拖着发麻的双腿往东厢房赶。

谢无风真气溃散,不知能否扛得住夜魔的内力,若是妖木之毒发作……纪檀音急得眼眶发热,脚下越走越快,平日短短的一截路,这一刻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,当他终于“砰”地撞开门,看见靠坐床角的人影,一口滚烫的热气立即喷薄而出,带着无力和焦灼,呐喊对方的名字:“谢无风!”

谢无风正闭目养神,后脑勺抵着墙面,面色苍白,一动不动。纪檀音冲到床边,掀开纱帐,慌张地握着他的手,问:“你还在吗?”

师父疯了,黄伯伯死了,这个夜里,他不能再失去一个亲密的人。

谢无风睁眼看他,居高临下的角度让眼眸显得狭长而温和,他笑了笑:“不在还能去哪?”

纪檀音捏他的手掌,探他的脉搏,趴在胸口听心脏跳动,一番糊里糊涂的忙活之后,他好似累到极致,开始断断续续地喘气。

“坐上来,”谢无风拍他的后背。

纪檀音蹬掉鞋子,拱到谢无风左前方,像某种寻求依偎的雏鸟一般,枕着对方曲起的膝盖。谢无风单手环住他,指尖拈起他一缕发丝,爱怜地摆弄。

静默片刻,纪檀音从怀中掏出白绸,递给谢无风看:“我从黄伯伯身上找到这个。”

谢无风接过来,对着油灯的光芒瞧了一会,又凑到鼻尖闻了闻,若有所思道:“朱砂。”

“他本来留了字给我们,结果被夜魔,夜魔……”熟悉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,纪檀音喉头一梗,嗓音模糊了。荒唐、悲恸、不可置信,种种激烈的感情交织在一起,冲撞着他的心房。狼狈不堪地,他将脸埋进谢无风怀里。

谢无风牢牢抱着他,等纪檀音颤抖的肩膀重归平静,才轻声道:“黄前辈临去四川之前,向我透露一件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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